我爱好中国画,求学过程中,欣赏过无数的中国山水画作品,画中的用笔千笔万点,却能苍润安然,不可思议者,世称歙县黄宾虹先生。而竖画一笔,当千仞之高,简约精妙,雄强恣肆者,应推南昌县燕鸣先生。

留学归国以来,在广州美院任教已近十载,有缘与燕陵老师同一教研室,常一起共商教学,切磋画技。燕陵老师相赠一册她父亲的画集,开卷惊奇!振宕心神!始认识燕鸣先生画作。随置于书柜显要之处,警醒自己,莫坠弱腕。后来,更在燕陵老师的画室中欣赏了许多原作,读《迎春》(1)花鸟画,笔墨精简,初生雏群,天趣烂漫。画面用色鲜艳而能温文儒雅;随意点染而能形神兼备。我更爱他的《含鄱日出》(图2)山水画,真可感到其倾崑倒海之力度,气势豪迈!元气淋漓!生活中所受的挫折,尽能化为酣畅。画作中全看不到有愁苦皱眉的感觉。心想燕鸣先生如若不是文革耽误时宜,长年局促于斗室,以其才情,岂只遗韵于“豫章故郡”而已!

燕陵老师告知;“父母是大学同窗,是天下最幸福合辙的伉俪。同为杭州国立艺专歌咏队队员,是二重唱的当对,数十年相濡以沫,形影不离,父亲的成功多得母亲的助力。现世婚姻,多是讲金,少有讲心,能有同好、‘乐在声色狗马之上’的伴侣能有几许?母亲逝世,父亲画《松下月明》(图3)寄托思念。画中题;‘白云山上尽,清风松下歇。欲识离人悲,孤台见明月。’可知他们相依深情。”

当代中国画坛巨擘多出于江浙海上。燕鸣先生承潘天寿、吴茀之、汪亚尘诸师之余音,而能别开生面。其同侪之中,还有大画家李可染、吴冠中先生。可证近代学院中国画教育在承传、转化旧学过程中,亦能训导有方,培养出“承前启后”的人材。潘天寿先生的‘诗、书、画、印并重,文理、技艺相成’的教程设计,仍可资国内院校中国画学系借鉴。

而今的画坛里常有人说;“我们这一代是没有大师的时代了!”改革开放,暂无战乱,社会虽有诸多不平,但我们仍算三百年一遇“慕逢盛世”了。宾虹先生五十岁时才入画境。“十年磨一剑”,我们或能在燕鸣先生所造的基础上,追前辈之文雅,继上代之绝学而再生佳猷,未可定论。应不可自馁,当奋发补习,有所成就,才可不愧于前人。

 

马文西 广州美术学院教授 
二零零九年初秋于美院十驾堂    

真正意义的艺术作品,反映了艺术家发自灵魂深处的至心至情。它是艺术家表露自己个体命运体验的带着生命信息的特殊载体,是艺术家生命感悟的境界所在。因着是一种个体行为,必然是带着非常生动、丰富、鲜活而独特的审美感受。我并不一味提倡那纯粹表现偏狭的自我 ,不关注周遭众多人生与社会生活的创作。然而,即使是表现了激越的时代强音的作品,依然应该是艺术家个人对时代事象的真切感悟的一种形象表达,而不是思维观念上的更加哲理性进而导致艺术观念上的抽象化、概念化的表现。那种离开了艺术本义与规律的文化理念的泛滥,必然湮灭了艺术家个体的艺术创造精神,文化艺术就成了凝固、僵滞、抽象的异化。

作为艺术所独具的那些艺术符号、表现技巧和艺术样式可以千差万别,艺术表现上是具象、抽象或者意象,似乎都并非那么至关重要。艺术根本是感情的产物(林凤眠)。自然造化,必须通过艺术家的非常个性化的情感抒发和艺术表现才成为了艺术。艺术家须有高远的识见与情致以及高超的艺术功力,方可真率道出自己的心声,真实而新颖地表现自然造化的神韵,营构作品的意境、魂灵与灵气,方可以深厚的艺术魅力感染观赏者,给他们以愉悦,启迪他们的心智。

我们面对着燕鸣教授那些画作,循着里面飘出的悠扬乐韵,听到了歌者丰富、美丽、独特而动人的忠诚心声。在这里,使人们觉着了画家的情真意切和真知灼见,没有丝毫的矫饰与浮躁,华巧与媚俗。因而也看到了艺术在画家那里完全地呈现出自己朴素的真谛。燕鸣画风里的那种艺术精神,已经给审美领域带来了清新鲜活的生命和颤动人心的气息。

燕鸣的花鸟画,纵情写意,自由挥洒,色重而清雅,境界深远,确是别开了新生面。《舌底生春》,以粗放而细收的笔意,激情地写出了入化自然的勃勃生机,传递了旺盛生命的信息。《月上梅梢》、《荷塘清趣》、《翠鸟红梅》、《葫芦》、纵情写意,笔墨精省,达到了离形得似的神奇境界,是水墨简笔写意的极品。

他的花鸟画与山水画,在品格上,笔墨意趣方面,都是一脉相通的。然而,我是更为看重他那些很有创造之美的山水画的。山川大地的魂魄和灵气,陶冶、熏染着他,赐予他超脱尘凡媚俗的人生感受,激发了他的创造灵感与情感波澜。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在山水画开阔的图卷里,他笔势开张,笔墨运行更加地恣肆自如,酣畅淋漓,充满书写气息,追求着自己的艺术境界;在山水画中,更能寄寓与表达他的情思、意趣和纯真的感觉;他可以在自己创造的大山大水中,充分地渗注着他对那山水大地的悟觉、亲和与归化的意识;山水画就好像优美的散文,是一种自由思想着的人格表现的体裁,画家可以充分地表露自己的人格与道德的力量。燕鸣教授像在倾吐着随感,在闲谈着,又像在自言自语,他在抒发着情怀,他心中奔涌着诗意,有时很悠扬,细语轻轻,有时雀跃、激愤……。可以想见,面对他的画作,人们将会有怎样的感动!

他同山川之间神通意会,有着互为默契的相知之情,已达天人合一的境界。他在山山水水之中悟觉到了中国画艺术的神髓而独抒性灵,神奇有致的笔墨勾勒出山之风骨,水之神韵。在他的画作面前,有时使人觉得既实亦虚,似真疑幻,一种郁勃灵动之气韵与清新之风随之而至。如此境界,是那些囿于模拟造化,泥于自然形态或步他人履印者终其一生所无法达到的。

从诗般的画作里,我们实在可以体味画家陶醉的创造情态。他凭着自己的学养与笔头功力,凭着艺术生命里厚厚的积淀,以自由的心态,兼收并蓄包容八方的气度,“万虑消沉","目不见绢素,手不知笔墨,磊磊落落,杳杳漠漠”地,进入了那心手相应,畅所欲言,无不尽意,自然浑成的艺术创造的自由境界。此时此境里,艺术家的真率本色亮灿灿呈现无疑,他的肺腑心声澄澈澈地张扬于天宇间。他因着纵情的歌咏,而终于获得了精神上最大的快慰。能达此田地者能有多少?而这却恰恰是多少画人终生追求而不可及的至高境地。

达意象形,简净鲜活,语言精省,融汇中西,熔铸古今,灵变而遒劲,洒脱而老辣,高雅大气,蕴涵丰厚燕鸣画作诸特色构成了完整的独特风格,诚为中国画变法的风范。《漓江帆影》,浓墨数团涂抹成山,远山随意走笔,灰墨数笔点染了水光山影,细细勾划的房子、竹林与红帆在粗放的墨韵里显出粗放而细收的意匠。《百步云梯》,以黄山云梯为构图的主体,以云烟的覆盖舍去了一切景物,意象奇特。强烈地突出了云梯的高耸与独特,营构着“心与造物游,足踩白云低”的境界。《庐山云瀑》,寥寥数笔浓墨着纸,非常意向化、抽象化地画出了雾色晴岚,幽深险峻的群峰神韵和沛然腾跃、磅礴纵横的浩荡气势。表达了他关注宇宙大生命的真切的自我感受,并把山水画气势美表现的全新感觉展示在我们面前,一种视觉上的韵律在跃动着,震撼着人们。《十里画廊》里,一幢幢山峰象一幅幅天然的宏篇巨构,耸立在云海与绿原之中。相当浓艳的硃红、藤黄和墨色相交融,突出了山石的阴阳面,画面具有强烈的立体感和色彩感。重墨重彩达厚重的美感效应,生发出一种重拙、大深的气格,为一新的境界。这表现了画家的绘画现代观与西画艺术的深厚修养,是现代与传统、中国与西方艺术观念的浑然熔铸,构成了画家艺术风格里一大特征。《黄山日出》,充分发挥了山水画意象造型的自由度。是那《黄山晨曦》的再升华之作,显得更简约、更写意、更意象化、情感化,因而更具灵气、诗意,更具魅力。突出了东边日出而西角星未尽月犹姣的神幻境界和画家心中情思美的强烈流泻。黄山在他笔下竟如此梦幻般神化!人们都会非常佩服他纯真而诗化地感受生活的能力的。《玉屏楼》,构图相当奇特,饱蘸硃砂,横竖勾捺,像书法行笔书写成笔挺高耸而红灿灿的莲花峰,写出了山的风骨,“黄山 天下奇”的神韵。奇思妙语,行文大度,艺趣天成。画能如此的书就,观者惊叹之余会陡然生发一种玄思奇想,韵味无限。《知在天都第几峰》、《万壑千岩醉》,神来之笔信手挥来,道尽了群峰天宇浩荡峥巆之气象。                                                                                                                                                                                                                                                                  

他摒弃了僵化的笔墨程式和对于笔墨趣味形式的偏执追求,以传统笔墨形式的精粹熔铸进情感的抒发与主题的表现中,从而达到了某种形式、趣味的充满活力的新表达。这种出奇制胜地突出了画家的意念、情感及作品的诗境与主题的特别流畅的,潇洒不羁的,多变而不拘一格的视觉表达样式,正是燕鸣画作独特的美与清新的所在。在艺术审美绮丽的景象里,其画作正是艳丽奇特的鲜葩。

这种美,还在于画家以自己特有的艺术风采在画坛里脱颖而出,表现出相当鲜明可贵的个性美——个人经验、情思、智慧、趣味和技巧的表现美。

它既清新又美,也因为它是山水画独立自由的品格的鲜活而突出的表现。它无论从思想观念抑或在表现上,都彻底摆脱了因陈守旧千人一面的羁绊,显得活泼泼的自由以及纯净。

它的新与美,还在于画家既能把握中国传统绘画的精髓,又能机灵地有胆识地吸纳了西方绘画艺术的优长与融汇着审美的现代意识;浑然地熔铸着西方艺术美与中国笔法美及中国艺术的精神,有所创造地形成了某种新颖的中国现代山水画体系。

燕鸣画作慑人心魄的艺术魅力,缘于艺术家心灵的培育和滕跃。那扑拙、直率而大度的大家风范,是漫长岁月里刻苦积累与潜化之后的返璞归真。他的创造,是他深蕴的识见、学养、性灵的交融与丰富性兼容的流泉。

燕鸣教授30年代受教于现代中国美术重要奠基人林风眠、刘海粟创办的国立杭州艺专和上海美专。这是吴弗之、汪声远、张红薇、潘天寿、谢公展、汪亚尘等等名师荟萃的中国早期最现代化的艺术学府,为中国现代画坛培育了一大批艺术英彦。

他开创了中国的新绘画,以富有表达力的毛笔,将中国传统绘画和书法基础,与西方的形式、色彩和构图的意识结合起来,这自然、自由的结合,是他独到之处。他的开创,使中国艺术家们能以现代的手法表达出完全中国化的感受,从西方理念的影响中得到解脱……”。东方艺术史家迈珂.苏力文教授曾对林风眠先生的历史性建树作出过非常清新的、客观而恰切的评价。在这些同时又是生动贴切地剖析现代中国美术态势的文字里,我们深切地懂得了徐悲鸿、林风眠等为代表的一代宗师开创的事业,是早就昭示着中国绘画艺术变革的大时代的到来。在这伟大的事业里,自然还包括着李可染、胡一川、王式廓、罗工柳、董希文、力群、王朝闻、彦涵、赵无极、吴冠中……等等一代宗师众多出色的弟子们。而燕鸣教授当然是这行列中人。

燕鸣教授受着名师们的熏陶,他继承并发扬了他们的艺术开拓的精神,他直接地发扬了潘天寿艺术的粗线条、大笔调和笔墨纵放的画风与练达挺秀的美感。他还追寻着石涛、八大、吴昌硕艺术不朽的东西,深刻体悟和熔汇着天趣横流、笔简形骸、笔墨老辣的艺术神髓。

一条脉络连接着燕鸣艺术创造的泉流,使我们渐渐地懂得了燕鸣和他的艺术。

燕鸣的画作,重新呼唤了山水画的真实灵魂。他以雄厚的实力,在思想观念上、艺术上、情理上接通了传统山水画丰富的源头与现代山水画真实繁富的泉流,显示着山水画本体精神的回归和形式趣味多样性的态势。真正在山水画本体精神的自觉性、形式多样性、艺术语言的再提炼、个人创造性的体现和美学情怀的当代感等方面,给人以新的启示。

我无意崇奉燕鸣教授的创造为艺术的极致。然而,他的画作以博大、宏厚的生活底蕴和新颖而巨大的艺术表现的感染力震撼着人心,焕发了人们巨大的心理感受,显示着燕鸣艺术有着惊人心魄的生命力。他,才情疏落飘扬,风神跃然,正寿登颐期,人生与艺术已入佳境。他的艺术创造,他的艺术精神,对于我们更深层地体悟中国画艺术尤其是山水画艺术的真谛、精义,是带着根本性意义的。

 

梁鼎英 岭南美术出版社编审、原总编辑

艺术创作的新旧并不以艺术家年龄的老少来区分。尤其在中国传统水墨画领域,有些传统功力尚浅的青年画家的作品可能因袭传统笔墨程式,面貌陈旧,而有些传统功力深厚的老画家的作品却可能突破传统笔墨程式,饶有新意。真正的中国画创新往往出自老画家的“衰年变法”,而且愈老愈新。江西师范大学美术系教授燕鸣先生,就是这样一位坚持水墨画变法创新的老画家。

 

老画家燕鸣现已88岁高龄。他1917年出生于八大山人的故乡江西南昌,1936年就读于国立杭州艺专,1937年转读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林风眠调和中西、刘海粟表现个性的艺术思想,一直影响到他的晚年。燕鸣曾师从潘天寿、张红薇、谢公展、汪声远、吴弗之、汪亚尘诸名家,主攻水墨画山水、花鸟,兼修水彩画。他还爱好音乐,课余与上海美专的女同学王琦(后来的燕鸣夫人、色粉画家)一起参加过学校的歌咏队。1938年他的作品参加过刘海粟主办的“赴南洋画展”,1939年参加过汪亚尘主办的“海上名人书画展”。他的早期作品已在文革浩劫中被洗劫一空,仅存一幅1938年的水墨画《观瀑图》,云隐居士题词赞曰:“此帧笔力雄健,不经意处均在画理”。燕鸣从1940年起担任美术教师,1953年开始任教于江西师范大学美术系,1960年曾为北京人民大会堂江西厅绘制巨幅中国画。文革期间他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全家下放农村“安家落户”,70年代后期他年近花甲才重返校园。新时期老画家恢复了艺术青春,出任江西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江西水彩画会名誉会长、八大山人研究会副会长等职,应邀相继在上海、深圳、广州、台北等地举办个人画展。他的作品被海内外同仁誉为“从传统创新的现代水墨画”、“中国绘画求新求变的新典范”。

 燕鸣的水墨画变法重视传统的继承,更重视时代的需求。变法的前提是知法,倘不知法为何物,又如何变法?燕鸣在几十年绘画教学与创作生涯中,反复临摹过八大、石涛、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等人的作品,也系统研究过中国画史画论,不仅谙熟传统水墨画的笔墨程式,而且崇仰近现代水墨画革新的新传统精神,躬行实践石涛“笔墨当随时代”的主张。人们通常说“没有传统就没有根”,燕鸣则强调“没有时代就没有根,没有自我就没有风格”。垂暮之年他还亲自带领学生多次到庐山、井冈山、黄山、桂林采风写生,感受时代生活的气息。他教导学生:“古为今用,洋为中用,依然是应该遵循的准则。全盘西化是没有出路的,但是不去吸收外来文化的精华,不能跟随时代发展和变化,也会因停滞而腐朽,被时代抛弃。”老画家本人的水墨画创作为学生作出了笔墨跟随时代发展变化的示范。

 杜甫诗云:“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燕鸣的水墨画变法主要是对传统水墨画语言的变革。传统水墨画狭义上是指纯水墨或以水墨为主淡彩为辅的一种中国画,更狭义是指推崇“水墨为上”的文人写意画。文人写意画推崇“水墨为上”,“鄙精研于彩绘”,以水墨为雅,以色彩为俗,水墨与色彩相克而难以兼容,现在有些学者把“水墨为上”的概念置换为“笔墨为上”。其实水墨画讲究笔墨,水墨并不等于笔墨,工笔重彩画也讲究笔墨,南齐谢赫六法中的“骨法用笔”、“随类赋彩”原来说的就是工笔重彩画,“水墨为上”的文人写意画是后来才兴起的。近代水墨画适应通俗化、大众化时代的审美需求,注意强化色彩,试图调和水墨与色彩的矛盾,实际上也是对广义的中国画传统包括工笔重彩画、壁画、民间绘画传统的继承。民间木匠出身的中国画大师齐白石的“衰年变法”,除了放纵笔墨、超脱形似之外,一个重要的变革就是在水墨与色彩兼容的难题上有所突破。齐白石“自出新意,变通画法”,“自创红花墨叶的一派”。其写意花卉“红花墨叶”,热烈艳丽;其水墨山水亦常施艳色,雅俗共赏。燕鸣的水墨画变法深受齐白石“衰年变法”的启发,他自忖:“齐白石常常以鲜明的颜色和简洁的笔墨作花卉,效果极佳。我为什么不能用此法来作山水画,于简洁中求其气势?”燕鸣把齐白石的“红花墨叶法”引进了他的大写意山水画创作,并由此形成了燕鸣山水画风格的两大特色:一是重墨与重彩的结合,一是在简洁中求气势。例如他的山水画《十里画廊》、《万壑千岩醉》、《家家都在画丛中》、《圭峰》等作品,既有粗笔浓墨的纵横挥洒,又有丹青艳色的恣意渲染,还有西画的远近层次感和明暗立体感。难能可贵的是同一幅画面中重墨、重彩与西画因素融合得非常自然巧妙,笔墨造型简洁而丰富,色彩对比鲜明而协调,共同营造出雄奇瑰丽的大山水气势。《匡山雨后》、《雨后》泼墨的山峰、红色的楼顶、水中的倒影,彩墨交融,相得益彰。《漓江烟雨》、《散花坞》以青绿色调为主,渗透了水彩画的水意,格调清新。《望江亭》、《玉屏楼》则以朱砂代墨写山,景象奇特。与时下山水画常见的仿古茅屋、高人隐士之类不同,燕鸣山水画中点景的多半是新式样楼、公共汽车、现代人物,大概也表明了老画家对时代感的追求。燕鸣的写意花鸟画更直接继承了齐白石的“红花墨叶”的新传统精神,变八大的冷逸为热烈,笔墨简洁粗重,色彩艳而不俗,佳作有《双清图》、《簕杜鹃》、《胜似春光》、《白牡丹》等。他的《静物》以水墨画法描绘西画题材,简笔浓墨的酒瓶、淡墨渲染的啤酒杯、勾勒填色的黄梨、没骨重彩的紫葡萄,色调和谐,质感清晰,视觉效果极佳,令人耳目一新。

2000年燕鸣曾说:“目前,江西美术界一些中青年业余画家(包括少数专业画家)一味临古、追古、逼古,不去采风写生,不反映时代生活,远离现实,这在很大程度上遏制了江西美术的发展创新:是很危险的。江西是八大山人的故乡,如果我们不迎头赶上时代潮流,将愧对先人。”老画家语重心长的告诫,恐怕不仅对江西而且对全国美术界,都有着振聋发聩的警示意义。

王镛

         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付所长、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他像黄牛那样耕耘,却不像黄牛那样喘气!

他像苍鹰那样翱翔,却不像苍鹰那样嗷叫!

其画,风雨如盘,感情激越,其人,鲜为众知,默默无声。这就是燕鸣教授——江西师范大学美术系年已七十的燕鸣教授。

走进他的展馆,你就会立刻感到一股清新之气扑面而来,像在大热天突然进入一座水晶宫一样舒心爽快,任你怎么想你也料不到这是一位古稀老者的大作。但只要你仔仔细细地观察,你却又会闻到一缕苍青老辣的浓香,像走到一个如李白诗中天姥山那样奇妙世界,佩服於作者的豪放和简练。时而是浑朴古拙;时而是雄健苍劲;时而是浓情重墨;时而又泼彩淋漓。西画的构图着色,国画的勾勒渲染,现代的立体构成,古画的神韵意境,溶於一炉,甚至集于一幅。而当您看完展览的时候,您又觉得一个完整的独特风格强烈地刻入你的印象里。这就是燕鸣风格——不是出于偶然的一蹴而成,而是要用几十年的执着追求才能达到的鲜明的独特风格。

古为今用,西为中用,这在今天的国内美术界,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事了。但用得好者,都不多见;自成一格者,更其罕闻。原因之一,重外在而轻内在也。闻之,燕鸣教授作画,重在情感,着眼意境。无论写生或创作,皆在感情激越而深有所触之时,因而神之所至,笔随之往,成败得失,並皆由之,不在一点一划之斟酌也。是以豪放清新,自然天成,毫无矫揉造作之迹,更无难於捉摸之怪。然而,若无庖丁之技,焉能操此游刃之刀哉!昔者,潘天壽脱其师吴昌碩而得独树一帜 ,今者,燕鸣教授离其师潘天寿而能自成一格,师师相承,並在精神。

新晚报(香港) 


王博仁
广州美术学院教授

二十年前在青岛听海粟老人读到上海美专三十年代后期的学生,总是表彰程十发李骆公与燕鸣。他说:“二十世纪第二代画家喝上洋水的少。他们的光芒被师长所掩盖,难以出大名。在育人和创作上却有许多实实在在的业绩,是不该遗忘的。尤其是远离大城市的美术家,成长于战争,被政治运动,走出个性化的道路就格外不容易。燕鸣当时一腔热血,参加过我去南洋举办的抗日义买展,(所得寄给了贵州)后来在江西默默耕耘。对他,我寄以厚望,深表器重。”最近,我有幸读到燕鸣教授一批作品,忆起老人的称赞,很受感动。

燕老受业于汪亚尘、潘天寿、汪声远、谢公展、吴弗之诸名师。当时的美专教学取法于吴昌硕,上溯扬州八怪、四画僧而止于徐青藤陈白阳,重视大写意。这一师承道路造就了齐白石。心仪黄宾虹走入宋元五代大师心灵的人甚少。燕老受到时流的激励,自知才华不及齐潘二翁,便量体裁衣,长途探索,苦师造化,脱尽师长形迹。广读诗词,丰富心源。无倦无悔地熔铸了个人风格,从大艰辛中觅得大欢乐。在新世纪画坛上秀出一枝,以简明、朴茂、雍容、浑成见长。耐得行家咀嚼,具有平和的大气,含蓄的张力,努力以儿童眼观世,削尽繁冗,举重若轻,艳处求清,诗意盎然。俊爽恣肆,不失蔼然长者风仪。

燕老写《秋声》、《迎春》,表现对生活的挚爱,心胸火热,意气风发,健而不粗。略具白石神采;无一笔重复齐翁,气旺色酣,笔墨饱润,游刃有馀。杜绝再衰三竭剑拔弩张的外在喊叫,厚得透明,浓得松秀。《对话》的双鸟祝福了平凡的爱情,呼唤知音,抗御寂寞的侵蚀;《枇杷》的纵横开张,避过了外霸内巧,奇韵消化了潘天寿,以手写心,互相推进生发,跳出潘老樊篱,幽怀别抱,势态不凡。他的画告诉我们:画家抄袭自然,背离自然,皆非艺术。物象里渗透了画家的情思,笔墨藏着情感密码,忘却了经营,甚至忘了在作画,不知几时落墨,几时终了,线条弹之如弦,引吭而歌。点划喷射出乐曲旋律,回旋于欣赏者的神经系统,才是艺术家的追求。我不能说他的画尽达于这一境界:只能讲他攀登的恰好是此类康庄大道。

燕老用力最勤,成果最丰硕的当推大笔写意山水,在造境上对前辈有所突破。用色响亮明快,归纳得冼练,呼吸匀畅,敢于拥抱现代感。生熟、拙辣、老嫩、进退、浓淡基本上做到了岳飞谈用兵:“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十里长廊》写张家界一类峰峦,红黄蓝对比强烈,画面飞动。有一定重量感体积感,不致于乘风飞去。她兀立云海,卓荦不辟。民族英雄们凛烈英气凸现笔端,地灵人杰,浑然一体。画师泼色沉着,化俗为雅。造险破险,指挥若定。若失之毫厘便流于狂怪鄙俗。壮美粗野,一纸之隔而已。处理妥贴,便让我们分享作者劳动后的喜悦,好用钦佩的目光擦去他额头的汗水。灵动踏歌飞行的群山背后,何止废画三千张!

月未西沉日已升,火轮含笑对冰轮。千山铁铸云间立,喜煞松荫作画人。《黄山日出》,奇景生奇画,松枝全用浓墨扫出,山的风骨凌厉,运马蹄形方线涂写,直上直下,小树意到笔未全到,松秀郁勃,是生生不已的黄山大气,调高韵宽,真力磅礴,在海翁大千两师之外另得严峻慈祥面影。是自在山,燕家山,流韵不息,云岚怒涌,天仪靓影,占尽春色。

大写意是国画传统,经过百年来的倡导,人材辈出。有些革新多取西画乳汁,就文化底蕴而言,宋人写实,元人重乐感,包括工笔皆意在笔先,笔尽意在。燕老虽已进入高龄,画里尚有青春气息。希望他在自觉写生的同时,多多剖析明前古哲代表作,时时由熟回生,回到以实求意的高度,把宋元精神传承后世。

我国是画家最多又缺乏大师的年代,以燕老的底气,可以大有所为。愿他与新老专家切磋,扬长避短,奔向无极。

柯文辉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我和燕陵(燕鸣教授的女儿)是20世纪60年代在广州美术学院的同学,而且我与她,还有广州美术学院版画系的皱达清教授等,还都是江西老乡。很早,我们就羡慕地知道燕陵有位当教授的老画家父亲,而且知道燕老与现当代许多著名老画家一样,有着既丰富又坎坷的人生经历,卓有成就的艺术业绩。

20世纪60年代至今,我一直希望有机会拜访和认识燕鸣老前辈,热切地企盼着能从整体上欣赏到燕鸣先生的中国画作品。我反复再三地观赏《画集》中燕老的一幅幅花鸟和山水画佳作,认真研究燕老的年表,仔细拜读岭南美术出版社原总编、编审、著名美术评论家梁鼎英为《画集》做的序之后,纵观燕鸣先生的艺术与人生,我认为燕鸣先生的中国画艺术有如下三个鲜明的特征,值得当代中青年美术家们学习。

1)燕鸣先生的中国画作品,炽热与真诚地反映了老画家源发于思想与心灵深处的对人生与时代生活的真切感悟,对大自然的至情至爱的人文关怀精神。林凤眠先生说:“艺术根本是感情的产物”。燕鸣先生用自己的创作实践再次证明,时代生活、自然造化,必须通过画家自身的非常生动、鲜活与个性化的情感抒怀与艺术表现的精神转化,才能成之为物化了的艺术精品。我从欣赏燕鸣先生的花鸟和山水画中,得到的鲜明与突出的第一印象是,燕老作画,是由于时代生活和大自然的美,令他产生艺术创作的冲动,是有感而发的,充分表达了燕老自身个体生命对生活的情思和艺术美的意趣追求,因而燕老的画作,无论是花鸟画或山水画,都洋溢着生命与颤人心弦的时代气息。如《菊花金鱼》、《舌底生春》和《绿荫丛中》

等佳作:燕鸣先生富于胆魄和创造性地采用简笔画技巧,酣畅淋漓,笔墨气势夺人,画面充满书卷气,很好地写出了祖国多娇江山神韵的《黄山日出》、《三峡》、《庐山云瀑》、《漓江帆影》、《漓江夕照》、《朱砂冲》、《黄山晓云》和《三清山》等山水画精品,将山水画的气势美所形成的艺术冲击力发挥到了极致。燕老先生的艺术风格独特的花鸟和山水画成就的取得,我认为首先要强调的是,缘于燕鸣老毕生重视坚持做“师造化”,坚持做深入生活,坚持到大自然中去做“搜尽奇峰打草稿”的扎实功夫。到大自然中去做感悟自然、认识生活真谛,从生活与自然中去提升艺术家的艺术灵气与艺术创造力。认真“行万里路”,广为游历祖国的名山大川。在他年过六旬之后,还坚持经常到黄山、庐山、井岗山和桂林去写生作画。在1980年前后,他还亲自带领江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的学生,多次到黄山和桂林去写生作画。燕老的这种以生活与大自然为师的精神,很值得今天的中青年美术家们好好学习。这些年来,燕老语重心长地教誡年轻一代画家,要抓住今天改革开放的大好时光,不但要认真研究中国画的传统,善于从世界各国的优秀艺术中吸取有益营养,而且要坚持做好深入生活的基础功夫。他曾说:“如果不去采风写生,不反映时代生活,远离现实,这在很大程度上遏制了江西美术的发展创新,是很危险的。江西是八大山人的故乡,如果我们不迎头赶上时代潮流,将愧对先人。”

2)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从喷泉里出来的是水,从人血管里流出来的是血。”欣赏燕鸣老的画作,令我感到燕老的花鸟和山水画作品,是燕老思想与心智的物化,是燕老心血与汗水的结晶。燕老的画作是他人格精神与思想风貌的体现。燕老的画作扑实、纯净、清新、典雅,艺术品位很高,真正做到了“画如其人”。燕老的作画,纯粹是为了抒怀自己对生活之爱,对自然之爱与对艺术美的追求。而不是像当下某些画家那样,将双眼瞪得大大的盯着画商的钱袋,盯着孔方兄,盯着市场的通常人们所看到的那种“行画”,每当展纸落笔作画,只立足于考虑“我画这张画,能卖多少钱”。因而,画作格调媚俗平庸,散发着铜臭味。这类东西,是市场经济大潮下的消极产物。因此,燕老的艺术风范,在当下中国美术界,具有令人敬仰的典范意义。

3)燕鸣先生在治学方面,一生以“读万卷书”,数十年如一日地按“做到老学到老”的精神严格要求自己。年轻时代就受着林风眠、刘海粟和潘天寿等名师们的教诲与熏陶的燕鸣先生,继承和发扬了名师们的艺术开拓创新精神。欣赏燕鸣先生的花鸟和山水画,给人留下非常强烈的艺术感受,是他直接地发扬了潘天寿艺术的粗线条、大笔调和笔墨纵横的雄浑、豪放、潇洒与大气的画风,其作品艺术格调质朴、炼达、挺秀,具有很高的艺术审美价值。作为清代大家八大山人的故乡人的燕鸣先生,不仅努力从八大山人的艺术中去吸取学养,而且他还追寻着石涛和吴昌硕艺术中不朽的精神,深刻体悟前辈中国画大师们的那种艺术天趣横流、笔简形骸和笔墨老辣的艺术神髓。燕鸣先生花鸟画和山水画,是学贯中西、熔铸古今和独具个人风格的中国画创新之作。燕老毕生努力实践他的老校长林风眠所主张的将传统的中国绘画和书法基础,与西方绘画的艺术形式、色彩和构图等因素很好地结合起来。在作画的时候,又强调以非常现代的艺术手法,表达出画家发端于内心的对生活和大自然的完全个人化也是中国特色的艺术感受,在艺术上注重随着时代的变化而不断求新求变。像山水画佳作《三峡》、《七星岩》和《朱砂冲》等,画中笔力雄浑,墨色相融,由于大胆使用浓墨重彩,因而使作品具有雄浑、大气与厚重美感的艺术境界。充分表现了画家立足于传统的绘画现代观与西画艺术的深厚修养。因此,燕鸣先生的中国画,是现代与传统、中国与西方艺术观念的浑然熔铸与巧妙融汇的产物。在《黄山晓云》和《知在天都第几峰》等多幅描绘黄山的精品中,燕鸣先生充分发挥了山水画意象造型的富于艺术想象力和诗情画意的自由度。画面的意境具有鬼斧神工、巧夺天工的情趣,使作品显得更简约、更写意、更意象化、更情感化,因而更具灵气与诗意,更具扣人心弦的艺术魅力。凡是到过黄山的人都会知道,这是黄山自身具有的神幻境界,与画家心中情思美的强烈流泻与巧合,从而使黄山在燕老笔下,竟能如此梦幻般和出神入化!因此,人们不能不佩服燕老那纯真而诗化地感受生活的能力。

中国画史告诉我们,自宋之梁楷作简笔人物画,苏东坡作简笔枯树以及近现代许多简笔花鸟画佳作,在画面看起来似乎只有以一当十的很少几笔的花鸟画,真正要动笔画起来,却是并不那么好画的,往往是画家落笔作画,其文化艺术修养和笔墨技巧的高低一下子就会显露出“庐山真面目”来。由此可想,要运用简笔作山水画就更其难了。但燕鸣先生却用简笔创作出了山水画的力作。前面提到的《黄山晓云》和《知在天都第几峰》都应算是这方面的值得称道的优秀代表作。

行文到此,我认为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玉屏楼》。我认为这幅寥寥数笔创作的玉屏楼,应是燕老一生艰苦做学问,刻苦和勤奋从艺的心智与血汗的结晶。从燕老的作品中,我们可以体悟到,其艺术风格沿袭了石涛、八大、齐白石、吴昌硕和潘天寿而来,并在传统的根基之上创立了属于自己的艺术新面貌。其作品言简意骸,形貌与意境兼备,物情与物理皆具。

所以,一切有志于为振兴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青年,都应当好好向燕老学习。否则,企盼做艺术家的梦想,就很有可能会成为泡影。

祝燕老健康长寿,艺术青春常在。

钱海源: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委员,湖南省美术家协会名誉副主席,湖南省城市雕塑评审委员,国家一级美术师。